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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仓皇地逃离,在那年冬日漫天漫地的大雪中,丧家之犬一般在街头巷尾躲藏。

他又梦见自己受伤被抓,被丢弃在风雪大作,荒无人烟的乱葬岗上。不知是谁念起了佛经,声音低沉却随风飘扬,合着从天而降的雪,由远及近,踽踽而行。

他费力地去看,视线所及之处,有一穿着素白僧衣的僧人,顶着风雪,提着手中一盏被风吹得摇摆不定的破灯,一步一步,踩着雪,朝他走来。

*****

宝应三年,东宫鹤禁卫征召,孙大学士府行七的小郎君选入其中。

只是不久,孙七郎意外受伤,脑后磕破了一个大洞,当即不省人事。

当日,孙七郎被抬回孙府,司药局更是派了几位太医,没日没夜守在屋内,脉号了一次又一次,药方子也连着换了几副,仍是不见好。

三日后,孙七郎始终未醒,呼吸渐缓,太医们轮番诊脉,最终劝说孙府为七郎备好身后事,无奈告退。

临近黄昏,一直昏迷不醒的孙七郎睁开了眼。

屋内无人,门外静悄悄的。孙蓬躺在床榻上,脸色白的近乎透明,神情疲惫,满头是汗,分明是从一场梦魇中刚刚挣脱开,羸弱地仿佛一阵风就能刮走。

屋子里的空气中,还浮动着药味。孙蓬半梦半醒间,听见屋外走廊里响起了一连串的脚步声,愈来愈近,最终在他的门口被人拉住。

“别去,七郎还在睡。”

“七郎什么时候醒?”

“七郎……很快就醒了。”

声音重又远去,孙蓬躺在床榻上,伸手捂住眼睛,手心一片湿热。

门外的声音太过熟悉,熟悉地让他止不住落下泪来。

是孙娴,是他嫡亲的,一母所出的阿姐。

另一个是母亲临终前费力生下的弟弟,八郎孙苇。因为出生后不久大病了一场,时至今日十二岁了,却依旧如同六岁孩童一般懵懂。

可是不管是阿姐还是八郎,都应该死在了宝应四年的冬月。

所以,现在……

孙蓬放下手,抹去眼角的泪,努力睁大眼,去看清周围的一切。

这是他的屋子。

七尺榻,倚画屏,还有父亲亲手所制的小几……

孙蓬闭上眼,心跳在一声声加剧。

他不是在做梦。

真的,他真的还活着。

甚至,还回到了孙府被株连九族之前!

孙蓬从榻上坐起,下床时眼前一黑,整个人不由自主地摔倒,手肘顿时磕着地,青了一大块。

可也是这一磕,让他越发清楚的意识到,那整整一年曾经经历过的如同噩梦一般的日子,已经成了他独自一人的记忆。

他从地上爬起来,踉跄着走到门口打开房门。秋日的风,从门外涌进来。

秋日天光渐短,临近黄昏,外头的天色已经不如白日里的亮堂。

他披着月白的外裳,一步一步走过长廊,后院内静悄悄的,似乎所有人都失去了踪迹。可他每走一步,总能在转角处,看到熟悉得令人眼眶发烫的痕迹。

走廊的转角处,有一幅用狼毫所绘的青竹图。那是他五岁开蒙时,拿着没擦**的笔,随手画了两笔在雪白的墙面上。他被父亲揪着耳朵教训,回过头时,二叔已经挥笔泼墨,在上头就着两笔墨迹,绘出了一面墙的青竹。

尽头的柱子上划了几道刀痕,是三叔用来给他们堂兄弟几个比量身高用的。划完后就被老当益壮的祖父操着马鞭,赶了一整个院子。

还有走廊外的银杏树下,埋着他和阿姐从小养的一只白猫……

孙蓬越走脚步越重,等到回过神来,他已经不知不觉站在了熟悉的后门前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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