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来,语气也变得沉重狠戾,这当然不是针对张武的,所以张武丝毫不惧,平静地回答:“您不是一直在寻求机会攘除内乱吗?”他说,又笑着添了一句:“连国君的命令也敢违抗的卿族,还留着做什么呢?出征卫国之前,先剪除了国内的忧患,再好不过了。”

荀瑶想了想,似乎有点动心,他的性情张武心知肚明,提起土地,果然流露出贪婪不舍的神情,微微抿住了下唇。荀瑶大步走到平日使用的书案边坐下,立即吩咐人取来晋国的详细地图。这地图很新,帛面洁白,画得十分详尽,是荀瑶当上智氏宗主以后派人考察多日才拟定的。荀瑶这些年一直对外征伐,所以除了要求借道和封地争讼的时候,晋国的地图不太拿出来使用。

家臣们知道他有了主意,各自心里都存了几分打算,纷纷回到下首坐着。只有张武陪在荀瑶身边,望着堂下的同僚,眉梢流露出些许轻慢的神情,毫无疑问,他认为自己是家臣中最优秀的,除了他,其他人没有这样为主君排忧解难的本事。

他的主君一只手揽着袖子,急不可耐地在书?*咸开地图查看,拿惯了弓箭的手指划过标示城阙的墨线,带着一股凌厉的意味。荀瑶附耳到张武唇边,两人低声咕哝着什么,时而欢欣,时而沉吟,看他们那信手在地图上指点挥划的样子,倒真好像智氏已经取得了整个晋国似的;

“魏氏的这个大邑。”荀瑶说,指尖在某个部分重重一圈:“还有韩氏的这块地,是不错的地方,被他们这些人弄到手,我真遗憾得很。”

张武轻轻发出一个不屑的气音:“既然如此,就找他们要来,他们不敢不给的……您……”

“还有赵氏。”荀瑶忽然说道,不知是不是错觉,在他说到赵氏的时候,他的手指僵硬,语气变得更加冰冷,好像恨不得立即将这个眼中钉剿灭,一刻不能容忍。“赵氏的赵无恤……叫他把皋狼给我吗?但是一个皋狼还不够,还不够。”

张武原本专心致志地跟随他的指尖看向地图,霍然间发现荀瑶的声音不知什么时候起显得非常奇怪,简直不是昔日熟悉的语调了,忍不住转过头瞅了瞅主君,他看见荀瑶在笑。荀瑶的指尖陷入地图的褶皱中,或许是由于恐惧、还有别的一些难以说明的东西,张武一时竟然不敢从他脸上移开自己的眼光。什么样的情感能让智氏的主君露出这样的笑?那是渴求的、贪婪的征服者的笑容,满怀着破坏与夺取的yù_wàng的笑容,是施虐者的笑容。荀瑶提起皋狼,提起赵无恤,微微地笑着,正因为他的面貌异常俊美清艳,随着年龄的增长毫无衰减,反而愈发增添了高贵不羁的气质,所以,在他笑着的这一刻,超乎寻常的残忍与冷酷在那张面庞上迸发出来,几乎四散流溢。

“你说他这样的人,这一次会不会向我反抗呢?”

“……谁知道呢。”

赵无恤伸手慢慢地揉着太阳穴,疲惫地咕哝了一声。他身旁的张孟谈显出为难的神色,拿过那封竹简来,逐字逐句地看了又看,这是以国君名义拟写的诏书,要求他们各自向国家上交封地的一部分,作为讨伐卫国的资用来源。然而,实在不难想象诏书到底出自谁的手笔,封地最终的去向大家也心知肚明,晋国执政荀瑶的官印盖在灰青色的封泥上面,特别刺眼可恶,又叫人无可奈何。

这时正是黄昏,屋内的烛火与夕照映衬,安静地散发昏黄的光芒。前来传达命令的智氏家臣已告辞退出,派去韩氏和魏氏的使者的复命不久前传达到此,说韩、魏两家早些收到索地的诏命,决定屈从荀瑶,几日以前便各自交上了他索要的地方的版图,现在就等赵氏的消息了。

“谁知道他是怎么想的。”赵无恤又说了一遍:“封邑是卿族之本,无论如何也不能交出,随意索要未免过分。”话尾微微存着叹息。

张孟谈同情地望着他,荀瑶的要求明摆着很是无理,往常随意侮辱打压同僚也就罢了,现在竟然要求其他卿族将一部分领土献给他,不废一兵一卒便夺走了旁人历代先祖挣下的基业,委实嚣张跋扈。土地是政权的根本,假如没有土地,庞大的家族不过是空中楼阁,即使是国君,划给了臣子的地方决没有随意索要的道理,古来国君占用臣子的封地,到头来反而被驱逐的例子并不鲜见。荀瑶明白,可他不在乎,他向来什么都敢做,其他卿族只能服从他。他惯常喜爱用危险的方式挑战其他家族的底线,一次又一次地把他们打压到更卑微的尘埃之中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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