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国最阴险狡诈的人,无论是谁,做出的事情都比不上我,现在看来,我真是合该要死的。”他伸出手指朝赵无恤点了点:“竟然有这样一位比我狠毒许多的人埋伏在身边,我却没有发现!”说完,又是狂笑不已。

赵无恤静静听着,颇为宽怀大度地翘起了嘴角:“荀瑶。”他用沾着荀颜头颅上血渍的手撩开他的鬓发,轻轻唤道。“你自己作恶多端,才到了今天的地步,不要扯上别人。”

不是上军佐、不是执政,甚至不是智伯。荀瑶,赵无恤此前没有这样叫过他,没有这样对待过他,使得他脱离了一切身份,还是个幼童那般地呼唤,流连在脸侧微微凸起的颧骨的指尖充满温柔怜悯。荀瑶,他说出这个名字,蕴含着浓烈得难以言喻的轻蔑和亲昵。

他恨荀瑶,他在复仇;他渴求荀瑶,他在追索。由根源上就错误扭曲了的道路,戴着自出生以来绝无解脱的枷锁,他对着荀瑶,回思起过去的一幕幕、一种种,荀瑶朝他掷来的酒杯,在郑国城墙下让他流的血,晋阳城中他受的日复一日加深的煎熬与绝望。赵无恤应该和他清算一切,可尘埃落定,他的内心激越欢欣,除了做出一副优容宽厚的胜利者姿态,竟不知该从何算起。

赵无恤心中由欣喜转为怆然,俯身贴近荀瑶的面庞,对方又惊愕,又恼怒,没有说话,蹙起的眉头不言而喻地表达着厌恶。室内暧昧幽暗的光线若烟纱一般笼罩着他们两人。“……你还记得吗?”赵无恤不为荀瑶的态度所动,微微叹息地说:“在范、中行氏和你的智氏一样灭亡的那一次,你来过我家里……”

☆、黍离

实际上,智氏的覆灭比赵无恤想象得要快得多。

智氏族人大半在那天晚上战死了,或者被作为俘虏押到宗庙跟前,砍下脑袋。各地的智氏封邑听说主君的军队在晋阳城前被全歼,主君为赵无恤生擒,认为大势已去,没有什么和赵氏死扛的必要,断断续续地都投了降,还有几个地方主动派人前来,献上版图的。赵无恤为了稳固人心,极少替换当地的地方官,顶多在一些要紧的位置派了数名心腹去督查。同时,为了表明不对外失信,在后续事务处理完之前,就将智氏的地图呈送给韩魏两家的主君,请他们先行挑选,韩虎和魏驹很是高兴,满口称赞赵氏主君的英明,并且当着使者的面发誓,赵魏韩三家的联盟坚不可摧,他们至死也要追随他。

绛都方面,智氏既然已灭,赵氏自然就不再被视作叛族,执政的位置接下来该轮到赵无恤了。在此之前,赵无恤派人包围了智氏的宫邸,晋国国内的卿族们并不同源,姓氏不出自一家,所以斗争起来格外残酷,一旦在这样的政治斗争中失败,往往就有灭族之灾。曾经,赵鞅在范、中行氏出逃之后,连相帮于他的范氏叛徒范皋夷也诛杀了,如今由赵无恤主持灭智氏之事,除了旁支和分出去的辅氏,若无特殊情况,也不会留下活口。

固然有些不太相**的智氏子弟早在先前得知消息,从智氏的宫邸中逃了出去,但以后必须隐姓埋名,不能留在晋国,其实已非智氏之人。时期到来的一天,赵氏的行伍静悄悄将智家团团围住,一个也不许走漏。一年以前,智氏在绛都攻打赵氏,军队通过街道,其情状令人胆战心惊,如今赵氏灭除智氏,那情形更是血腥骇人,智氏已败,甚至无需攻打,仅是单方面的屠杀了。

赵氏军兵破门而入,只见庭院中杂草丛生,松柏为女萝所覆;屋宇荒凉,墙垣任青苔蔓延;躲在里面的人愁苦万状,望着大限到来,个个眼含泪水,哪还有心思作什么抵抗。就这么,几乎毫不费力,智氏一家老小,无论是否作恶,尊卑如何,只因他们是荀瑶的亲人,便悉数绑起,一个个拖到外面去砍下了脑袋。一时间,生人和死者交混,还没有轮到砍头的看着已经倒下的尸体,惊恐万状,瑟瑟发抖,想要缩起身子躲藏到什么地方,又哪里有用呢!到了最后,鲜血溢出庭院,漫过门外,腥臭的味道数日不曾散去,很长一段时间内,无人敢再过智氏之门。

当时的情景,真是世间少有的可怕,除了赵氏的士兵,无论谁都要不寒而栗的,更是难叫人想象到,这一类的事情在晋国发生过许多次了。纵使传说中作恶多端、向百姓索取性命作为活祭的鬼神如何危险恐怖,恐怕亦无法造成这般景象,只有人能做出,亦只有人敢做这样的事。

在晋阳战死的荀颜,不久前刚刚新娶了妻子,对方是高贵人家的女儿,性情驯顺温柔,生活算得上和睦美满,不想遭此横祸。她看见了赵氏士兵肆意将人捆起来,拖到院子里去杀戮的样子,心里非常害怕,又不想被这些人的手辱没了,便偷偷躲到楼上去。后来士兵们登上楼来,她走投无路,唯有跑出到走廊上,好容易翻过栏杆,跳了下去,然而楼建得不高,竟没有一下子摔死,后来不知用哪里的力气爬了起来,夺过旁人手中的剑,刺穿了自己的腹部,这才死去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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