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遂向侧方坐着的一人道:“许老板,我这里要等的人已经到了,你把东西取出来罢。”
那许老板看上去四五十岁年纪,棠紫片儿脸,微有些胖,一身半旧衣衫,倒是副淳朴的模样。他应了一声,朝着这边躬了躬腰便转身进了一道侧门,少顷后捧着一个木匣走出来。
许老板将木匣放在本王等人面前的案几上,小心缓慢地打开匣盖,里面居然又有一个小匣,再打开,还有一个,又打开,又有一个。直到打开第五个匣子时,方才露出深红色的绸缎。
这玩意儿包得真有几分架势。
许老板把红绸缎布包着的一团托起,像拖着一只柔嫩的生蛋黄,举到启檀面前。
启檀搓搓手,接过,一层层打开。
一只铜锈斑斑的酒盏卧在红绸缎上,述说着沧桑。
看它锈得那个样子,可能真的是周文王用过的也不一定。
启檀像惟恐指印污了它一样,隔着布将它举在手中翻来覆去地看,本王跟着接过来看了一看,启檀在一旁指点道:“叔父,你看这个酒盏的外形!再看这个纹!必定是商周的古物无疑!再瞧瞧这锈迹,这样厚的青锈,没有千百年可积攒不起来。”
他目光灼灼,似乎要穿透我的手我的外袍,直接探到银票的所在,将它勾出来。
我沉默地将酒盏递给柳桐倚。
柳桐倚拿在手中,看了看,开口道:“许老板,这只酒盏据在下看,似乎并不是商周之物。”
我早已料到,便笑了。
许老板满脸惊异:“这位公子,望你不要乱说。小人一向做得是诚恳买卖,怎敢拿赝品出来欺瞒几位贵客。”
启檀更是满脸惊诧:“柳……桐公子,你看清楚些,这件明明一看便是有年头有来历的古物,它若不是商周年间的东西,又是哪年的东西?”
柳桐倚将酒盏放在桌上,轻描淡写地道:“依在下看,这只酒盏,是去年的东西。”
夜色深重,本王顶着星光回到王府。
启檀极其颓废,那只酒盏经柳桐倚断定确属赝品,还是个十分拙劣的赝品。柳桐倚说,做这样的赝品,非常容易,先按照要仿制古物的式样铸个模,烧一锅铜汁,想浇出多少个,就能浇出多少个。然后再扔进油污中泡一泡,埋到淤泥中几日,在太阳下晾晒几日,如此反复多次,最后在土里埋过水里泡过,差不多七八个月后,就可以锈迹斑斑,古朴沧桑。
本朝中人人皆知,除三大毒瘤外,朝廷里还有两大利,第一利就是柳相的眼,第二利是云大夫的嘴。
柳相的眼如此判断,启檀异常难受,座上的其他人中有人立刻喊了官府的人过来,把许老板拖去了衙门,还顺带抄了抄他的货物。
柳桐倚饶有兴致地去瞧了瞧,许老板的几大箱货,除了木头箱子是真的,其他的几乎全是仿制的赝品。
赝品被捕快差役们丢得满船都是,金银铜铁玉石琉璃,亮晶晶的在灯烛下倒煞是好看,可惜我的启檀侄儿的脸色就一直不好看。
我说,少年人嘛,总要经些风浪,吃点亏才能更老练。
柳桐倚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站在一边,随手捡起了一件什么东西,在手中把玩。
我踱过去瞧,原来是块圆润的小玉石,白色中泛着云一样绯红的纹,晶莹可爱,我猜想这块应该是许老板留做赝品的材料,它本身带着红色,再染一染就可以染成一块鸡血石,伪刻出一只前朝名流的印章。
柳桐倚看看它,又将它放了回去,这些赝品等下差役们应该是都要收回衙门,做呈堂证供。
启檀被酒盏伤得很深,从画舫出来后便说还有事,应该是去哪里喝酒了。
柳桐倚和我来时为不大招摇,同乘了他府中的一辆马车过来,那车先送了本王回王府,在王府门前,我下车,向柳桐倚道了声谢:“今天实在是将柳相麻烦得大了。”
柳桐倚也下了车,站在马车边微笑:“王爷太客气了。”夜风中,他玉色的长衫衣褶微动,像湖水的波纹。
我从袖子里摸出一样东西,送到他面前:“这件小物,还望柳相笑纳。”
柳桐倚看着那东西微露讶色。
我笑:“我这叫做窃花献佛,还望柳相高抬贵手,不要知会大理寺衙门来抓我。我觉得,这么块小石头,那堆赝品里有它没它都无关痛痒。”
柳桐倚的眼角微弯道:“王爷可不只是让我装聋作哑,而是让我收赃。”
我寂寞地道:“柳相不收么。”
柳桐倚眼角弯得更深了些,从本王手中将那块小石头拿起,抬起衣袖:“多谢王爷,臣先告辞了。”
我看着他踏上马车,马车在夜色中远去,今天的一晚上,几乎等于我过往的十年。
柳桐倚平日刻板迂腐的模样原来并非全是真的。
本王果然没有看错。
当真是个书呆子,怎么可能如斯年少便官居丞相。
我踏着熏熏的夜风进了府内,刚一进门,就觉出有些不对。
角门边的一个人跺着脚向我道:“哎呦怀王殿下,你可算回来了。”
我看见这人,愣了一愣。
不至于吧,大晚上的,怎么可能……
我疾步走向正厅,一路阵仗显出,确实有可能。
我整整衣衫,迈进正厅,刚要屈膝,上首那熟悉的声音道:“皇叔终于回来了,免礼罢,在你家里见朕,没必要这么规矩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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