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几次三番想顺水推舟,可是喉咙里却仿佛被什么堵住了一样,死活说不出口——她有点讶异,因为自己也没料到自己的脸皮居然这么薄。

最后,江晓媛还是避开了祁连的目光,退缩了一步:“谢谢,我要回去考虑一下。”

说完她就后悔了,这还有什么好考虑的?

可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,说了要考虑,她也不好意思显得太过“思维敏捷”,江晓媛还是一边拼命地唾弃自己,一边死死地撑住了不动声色的面子。

看得出祁连是有点不理解的,但他还是说一不二地贯彻了自己“不咬人”的风度,痛快地没再提,两个人相顾无言地吃完了一顿饭,一前一后地离开餐厅,冷淡又礼貌。

途中,江晓媛经过餐厅的电视、商场促销的广告屏、乃至于电线杆子上治疗不孕不育的小广告时,都能看见上面出现那么一句“通道已经准备完毕,是否启程”,简直是无孔不入、四面楚歌。

江晓媛陷入了和当时的灯塔助理一样的困境,周围好像有一双眼睛,始终盯着她的一言一行,随时等着抓住她最脆弱的地方,诱使她按下那个“是”。

横亘在她面前的世界就像一个大蜘蛛网,而离奇的是,别人——甚至祁连都会对那些此起彼伏的小字视而不见,遭受这种折磨的只有她一个人。

半路上,祁连停了一会车,嘱咐了一声让她在车里等着,就连钥匙也没拔,径直下了车,看起来一点也不怕她会把车偷偷开走。

过了一会他溜达回来,把几个购物袋丢给江晓媛:“我看你缺几件过冬衣服,随便买的,不知道你喜欢什么,凑合穿吧。”

到了这种地步,她实在没什么必要拒绝债主这种举手之劳的小救助,江晓媛没说什么,诚恳地道了谢接过来,不过只大概翻了翻那些大大小小的袋子,她的谢意就默默地烟消云散了——因为感觉自己的眼睛遭到了莫大的痛苦。

有一个画满了小心心和小兔子的暖宝宝,一件桃红色两翼挂着蕾丝边的长裤,一件字粉红色短款大衣,掐腰荷叶边小香风秃领子,最丧心病狂的是胸前还有一个硕大的蝴蝶结,招摇又风骚地占据了衣服的半壁江山。

江晓媛:“……”

掏钱买这些狗屎的人到底是怎么想的?

有那么一瞬间,江晓媛觉得自己这身穿起来可以客串屎壳郎的羽绒服也不难看。

她忍不住抬头看了祁连一眼,祁连的车开得很稳,眼神专注得仿佛路上会随时有人钻进他的车底下,一丝不苟的样子像在做外科手术。

江晓媛有点不能直视这张正直温雅的脸了。

她回到自己的租屋,屋里太冷,她只能钻进被子里抱着暖宝宝取暖——“小心心和小兔子”尽管其貌不扬,却很实用,总算没让她浑身冰冷地过这一宿大雪之夜。

江晓媛整整纠结了半宿,每每恨不能立刻爬起来,跑去找祁连表达她百分之百不作死求包养的决心,然而总是起床起到一半,又举棋不定了。她一边哆嗦一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说不出口,一直想到睡着,也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来。

这天她做了一个梦,梦见她好像落到了一个大小沼泽星罗棋布的地方,有一种长得和美发店里的塑料模特很像的怪物一直追她,没有五官的脸上车轱辘一样地滚着“是否启程”几个字,她一边仓皇逃命,一边还要注意脚底下的沼泽。

那些沼泽池刚开始很小,一步就能跳过去,随后越跑越大、越跑越宽,江晓媛也越来越力不从心……

“我要是能飞就好了。”在毫无逻辑的梦里,江晓媛异想天开地想。

然后她突然双脚离地,整个人在无比惊慌与激动中腾空而起,并且非常省事地连双翅膀也没长,空中漫步起来。

她越飞越高,那些没脸的怪物在巨大的沼泽旁边站成一排,原地一蹦一跳地仿佛在欢送她,江晓媛看着它们,却没有感觉到任何灵长动物肉身上天的愉悦,她没留意风轻云淡、天高地迥,心里反而弥漫着一股说不出的危机感,好像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掉下去一样。

就在她这个不祥的想法刚刚升起,江晓媛突然脚下一空,剧烈的失重感传来——

她狠狠地一抽筋,满头冷汗地在晨光熹微中醒了过来。

暖宝宝只剩下一点贴着皮肤的余温,也不知道是谁温暖谁,江晓媛鼻头都是凉的,她爬起来,跟那一直没来得及还回去的没脸祖师爷照了个面,心塞地把它头冲下按在了桌子上,擦了一把莫名涌出来的眼泪。

江晓媛打了个寒战,忽然知道了头天晚上阻止她开口的那股力量是什么——她从内心深处知道自己是没有翅膀的,上了天,迟早会掉下来。

严格来说她已经掉下来一次了,尽管还没有来得及总结经验教训,潜意识里却已经开始有了畏惧。

在半梦半醒这么一个十分微妙的时刻,江晓媛透过没脸祖师爷,直面了自己一直以来的恐惧——没有什么是永恒不变的,没有什么是可以长久保障的,没有什么是她的依仗,她心里充满了惶惶不安,像个在随波逐流的叶片上苟且偷生的蚂蚁。

江晓媛双手撑在床边,深深地呼出一口气,把自己洗涮干净,捏着鼻子穿起了那件“y”的毛衣和桃红长裤,最终没勇气把大蝴蝶结也裹在身上出去现世,只好用力抖了抖她的老伙计黑羽绒服,往美发店的方向走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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