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得疑神疑鬼起来,一时担忧他是被人拐带了,又怕他是被人糊弄了,一时更有一层担忧,怕他是叫人当了枪使还不自知。
原来,贾环当日于酒席间骤然明白了贾府的困境,回去只是睡不安吃不香,仿佛抄家灭族就在明日。惊惧了一晚,翻来覆去直到三更天,方迷迷糊糊的睡去了。夜间又做一梦,梦里似乎是十一二年后,大家都大了时,只是浮光掠影的闪过一个个片段,不等他细瞧就换了:一时是表姐黛玉面如金纸的躺在一个绿影森森的屋子里,呕了几口血死了,一时又是宝玉木然的牵着个全套凤冠霞帔的美人成婚,一时又是堂嫂王熙凤领着平儿坐在马车上出了京,一时又是个太监传了黄帛写的圣旨来,大批如狼似虎的军士涌入两府大门,将家里四处翻倒,一时又是贾赦贾珍贾琏被刑枷了流放,他在梦里找不见自己的影子,只能被迫旁观,急得满头大汗,终于大叫一声醒了。
他坐在床上,冷汗流了一脖子,幽幽的月光在窗子上留下一个模糊的剪影。门外小厮的鼾声如雷,一丝儿未醒。他无心折腾人,只自己取了大毛巾来慢慢抹了汗,一气往喉咙里灌了一盏临睡前倒的冷茶,重又上床去拥被坐着,再回忆那梦时,却只记得一些零星的碎片。
那时他心中特别不安,总想多了解些家里的事。金陵那边的人看他只是个小孩子,又娇生惯养的,也不防着他,倒叫他自己胡乱摸索着,察觉出了一些不妥。后来认识了姜俊,后者虽不耐细务,到底是家里的长子,每常跟着父亲出去见人办事,对这些门道懂得不少。有他帮忙,贾环才算于这些事儿上入了门路。
此时听见贾政动问,便垂头回道:“祭田在哪里,早有名目可查。儿子去看过了。至于这底下的门道儿,儿子在那边也有几个朋友,因此知道——有些人家里就买了咱们的地呢。”
贾政听了,半晌无话。贾环低着头半天,方听他缓缓地道:“你能查着这样的事,也算能干了,只是,‘水至清则无鱼’,有些事,糊涂着,远比说破了好。你——知道么?”
贾环心下一松,抬头道:“老爷放心,都是一家子,他们也有难处,儿子并没有一意为难他们的意思。”
第23章
“我是想着,咱们家虽说眼下富贵安逸,却不可不为后人做个长远打算。”贾环把自己的想法细细捋了一遍了,娓娓道:“这自来富贵权势难久,哪一家都是这样。昔日晋朝‘王与马,共天下’,如今乌衣巷内住的尽是寻常百姓,唯有两件东西是怎么也不会变的,一是田土,有了自己的田地,人再勤劳些,就可以耕种收获,不至于捱饿,一是读书,读了书,才有进身之阶,才能为官做宰,把住这两样儿,才是家族久存之法。咱们家如今别的都足了,只是这两样儿不足,若能在祖茔附近广置田舍,大家议定了,或是由这一房管着,或是由那一房管着,彼此周流,又拿出多少来奉祖宗,多少做学塾里的供给,又少了积弊,又把事儿办了。如此一行,便是哪一日风云变幻,祖宗也不至少了供给,学塾里也得了足用的资财,或是请些好先生来坐馆,或是救济那向学的穷学生,岂不一举两便。我也只能想到这里了。就老爷说,我这个主意,可不可行呢?”
这下,贾政真是对他刮目相看了。仰赖这一向的养气功夫到家,才没露出目瞪口呆的蠢样儿来。饶是如此,也略呆了呆,沉思起来。
白檀香将燃尽了,那烟雾也变得细细的,轻柔的蜿蜒着,安静的散开了。贾环将心里话一吐而尽,只觉得浑身上下陡然一轻,好像卸下了什么重担,眼前的颜色这才变得生动起来。
他盯着香炉嘴中逸出的烟雾,眼神却没有聚焦,显见得是走神了。他此刻一身轻松,甚至不想去猜父亲的想法。他能做的都已经做完了。
又是一阵沉默,父子两人谁都没说话。贾政斟酌着开口:“我知道了。只是这事情虽算不上大,也不是一个人能做成的。待我和你伯父还有你大哥哥二哥哥商量去。”这里说的就是贾珍和贾琏了。贾珍是如今当家理事的贾家族长,贾琏打理荣府的俗务,涉及到全族的事,这两个人无论如何是绕不过去的。
话说到这份儿上,贾环也识趣的起身,低头告辞道:“凡事自然都听老爷裁决。既然有了老爷做主,儿子就放心了。那我就先下去了。”
贾政点点头道:“你去罢,”忽又道,“你且站住。”贾环回身道:“老爷还有什么吩咐?”贾政笑道:“你如今也大了几岁,说不得,有件事须嘱咐你。先时只是怕你人小骨头软,再伤了筋,所以并不曾叫你熟习弓马。如今你也大了,咱们祖宗又是马上挣下来的这一份儿家业,有训儿孙不得荒废武艺,得闲了,你也当演习演习骑射,不求你马上博功名,好歹别堕了祖宗的威名。”
他说一句,贾环就连忙应下一句。见他说完了,又无别话,这才倒退着去了。
出门正撞着贾琏,一袭宝蓝色锦袍,装束得俊逸倜傥,玉树临风,正在那里等着回话。他忙上前去见礼,贾琏忙扶起他来,又贺他一试就过了童生试。贾环连连摆手,腼腆地道:“那个不算什么。还没恭喜哥哥弄瓦之喜。”
他前一阵子在金陵那边时,得了信说贾琏之妻王熙凤十月怀胎,挣扎着生了一个女儿,如今还没取名字,只混着叫个“大姐儿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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