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颜佑甫撩起夹袍,掀开帘子,迈步出门。还未站到檐廊下,只见一个笑mī_mī的小胖丫头,已经奔到面前。两只小抓鬏,顽皮地翘着,一身花样简单但是剪裁可体的蓝布夹袄裤,小布鞋的鞋尖绣着两只彩蝶。雪白的小脸上,脸颊反射着夕阳的余晖,一双大眼睛,在这样的光线下,显得像葡萄珠一样透着深紫,嘴巴翘成弯弯的菱角尖儿,满盛着开心的笑意。
颜佑甫做人家的管家这么多年,早已习惯了喜怒不形于颜色,但在这种时候,也禁不住连嘴唇都颤抖了。他蹲下身来,直视着樱草的小脸:
“五姑娘,我的姑奶奶,您还认得我不?”
樱草歪着头,盯着他看了一会儿,脸上的笑容,渐渐消失,换成了愕然,惊异,不敢置信。她抬起一只手指,支在胖嘟嘟的脸蛋上,想了又想,想了又想……
她认得他,认得!打从她出生起,他就一直在她面前出现,陪着爹爹,陪着娘,也陪着她,带她玩,逗她笑,为她做各种事务,她的脑海里,有他!
“颜……颜大爷……?”
颜佑甫张开双臂。樱草一头扑了上去。
白喜祥站在他们身后,望着这抱头痛哭的爷儿俩,转头看了看坐在檐廊下的三兄弟。师徒四人,都白着脸。
是,他们一直在尽心尽力地帮樱草找爹娘,四年多来,从未放过任何音讯。他们盼望着樱草合家团聚,盼望着这可爱的小丫头子终于父母双全,但是,事到临头,人家的家人认上门来,为什么心里竟然不是轻松,坦然,而是无尽的凄惶?别说那三个小子,就连白喜祥自己,一瞬间也认不清自己的心。心是什么呢,心是情之所系,情是漫长的时日里,一丝丝一缕缕编织出来,紧密相连,牢不可破。四年时光,一千多个日子,樱草就是他们自己的家人,她早已成为他们的女儿、妹妹,亲生的、血肉相连的,大家都早已习惯了这样,以为一生都会这样过了,没想到,她毕竟是别人的女儿、妹妹,亲生的、血肉相连的……
颜佑甫终于抱着樱草站了起来,抹了抹眼角:
“白爷,我先替我们老爷和太太,谢谢您了!改天再来重谢!我今儿能带姑娘回家去不?赶明儿还得带她去济南,见见太太!咳,我们太太自打丢了闺女,瞧见府里什么物件都伤心,自己个儿搬回济南老家住了,一直身子不好……”
白喜祥怔了片刻,拱拱手:
“当然,当然!那是没说的!”
他望着埋头在颜大爷肩上,正哭得稀里哗啦的樱草,想伸手抱抱,又停下来,只说了句:
“樱草,你……你回家吧!”
☆、第三章四郎探母
“金井锁梧桐,长叹空随一阵风……”
广盛楼的丝竹声中,三兄弟照例守在后台,伺候师父唱戏。但是今天他们不似往日兴奋,没有了以前总想着窃窃私语、在后台到处窥探的劲头儿,三个人都有点怔怔地,眼睛盯着粉墨登场的师父,心里各自想着不知什么心事。
樱草走了七天了。
七天来,白家小院里,全没了往日的欢声笑语。师父郁郁寡欢,老在堂屋呆坐着,望着庭前的丁香树。三叔倒是像往常一样,从早到晚各种乐器翻来覆去地操练,但是无论是锣鼓还是铙钹还是胡琴,奏出来的乐韵,声声都是凄凉之音。三婶呢,干脆整天都挂着泪。三兄弟都静默地练功,静默地背戏,静默地吃饭睡觉,连竹青都不大出声。
这都不是最大的变化,最大的变化是,院子里没了那个吵吵闹闹,到处闯祸的丫头子。她在的时候,常搅得大伙儿不得安宁,巴不得她消失一会儿,给大伙儿一点清静;现在她走了,院子里清静得可怕,仿佛一片叶子掉到地上都能让人一惊。天青明白那位颜大爷说的,说樱草的娘自打丢了闺女,就不愿意在家里住了,他明白这份心思,因为他现在也是,院子里的任何物件都让他想起樱草,看到枣树想起她大剌剌地骑着羊的疯样子,看到金鱼缸想起她那闯祸后依然无忧无虑的笑脸,看到檐廊下的栏杆,就想起她和自己并肩坐着,伸手扳他的脸:“天青哥!我就是想跟你一起吃糖嘛!”
一切一切,一切的细节,都如万箭穿心。天青搞不懂自己是怎么回事。从小到大,他一直当樱草的开心就是自己的开心,樱草的伤心是自己的伤心,结果现在樱草终于回了自己的家,应当是开心了,他呢,这心里头,怎么搞的,刀剜似的全是洞洞,一点都开心不起来?甚至,一想到,樱草以后永远幸福生活在自己的家里头,陪伴着自己的爹娘了,心里都痛得受不了。这太自私了,不是吗,怎么可以这样?她不是你的妹妹呀,她是那个,那个恶少的妹妹呀!
“师哥来了,师哥在,不怕,不怕……”
四年来,他重复了多少遍的话,那样地坚定,那样地有底气,他认真地把这个麻烦的小丫头子护在自己臂弯下,他的心里,早已认定,自己理所当然地是这位小师妹的保护神。但是现在,樱草竟然,从他的生命里走出去了,走到自己够不着、看不到的地方去了,怎么办,怎么办?和那个恶少生活在一起,她得被欺负成什么样?谁再替她出头,谁再帮她打架?她受委屈的时候,有没有人帮着她,陪着她?
“我好比笼中鸟有翅难展,我好比虎离山受了孤单。
我好比南来雁失群飞散,我好比浅水龙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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