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给他的。自打她认识他起,就一直见他贴身戴着,好像是他娘留给他的唯一一件东西了,但是分别那天,他摘了给她。“如月之恒,如日之升”,他将娘给他的祝福与庇佑,连带他自己的关心与爱护,都传了给她。有这样一位大哥,樱草觉得,再飘摇的生活,都能落脚,再凄惶的心,都有依靠。
“昔日里有一位绝粮孔子,他也曾把麒麟叹,
况且圣人遭磨难,何况我韩愈谪边关……”
夜色已深,樱草朗朗哼着戏文,笑微微地遥望绣房帘外的月亮。有那样一份情谊揣在心底,别说什么拐子的黑影了,就算是所有的妖魔鬼怪一起袭来,都不怕。
☆、第五章两将军
“你喜欢读诗吗?”
英华女中宿舍里,同学程黛螺带着一脸狡黠的笑,问樱草。她是个容长脸儿、细眉细眼的女孩子,比樱草大一岁,聪明,成熟,与樱草十分亲密,两人吃饭上课都在一起。
“喜欢呀。小时候念的是家塾,老先生教了不少诗。”樱草埋头在床前写着笔记。
“旧体诗啊,现在早就不流行了。你看,大伙儿都在读这个,”黛螺从枕头底下抽出一本书,翻开来,念道:
“……你愿意记着我,就记着我……”
樱草好奇地凑上去,高声朗读起来:
“……要不然趁早忘了这世界上有我……”
黛螺捶了她一下:“嘘,不要被舍监听见了!”
两个女孩子凑在一起,低声地念:
“……爱,你永远是我头顶的一颗明星,
要是不幸死了,我就变一个萤火,
在这园里,挨着草根,暗沉沉的飞,
黄昏飞到半夜,半夜飞到天明,
只愿天空不生云,我望得见天,
天上那颗不变的大星,那是你,
但愿你为我多放光明,隔着夜,
隔着天,通着恋爱的灵犀一点……”
樱草惊喜地瞪大了眼睛。这个诗,跟她以前读过的“迢迢牵牛星,皎皎河汉女”什么的都不一样,这样直白,这样浓烈,猝不及防地直逼面前,让人简直有被冒犯了似的不安;但是,又这样鲜活,这样坦率,比起古诗的含蓄,另有一番动人之处呢。她翻回诗集的封面,轻轻读出来:
“《翡冷翠的一夜》,徐志摩。”
她一把抄起诗集,跳回到自己的床上:“借给我看吧!”
“就是借你的,”黛螺笑道:“瞧你这个毛包劲儿。当心别让舍监看着了!”
樱草就读的英华女中,是一所修女会办的学校,在西城西什库教堂后身。学校位置幽静,环境恬然,三进院落井然有序,院子里头,宽敞明亮的两层教学楼,设备齐全的实验室,还有舒适的操场和宿舍,无论是环境上、师资上,还是课程的开设上,都相当先进而开明。不过,再开明的学校,也还是有严格的纪律,公然传阅爱情诗集,准定会被没收的,但是也没关系,喜欢新诗的学生们,可以去课外社团。
“……人生的冰激与柔情,
我也曾尝味,我也曾容忍;
有时阶砌下蟋蟀的秋吟,
引起我心伤,逼迫我泪零。……”
诗社在北平的大中学校十分兴旺,大家一起读诗写诗,不同学校的诗社之间,也常常聚会交流。自从樱草喜欢了徐志摩先生的诗后,每次聚会都充满热情地朗诵他的诗作:
“……我袒露我坦白的胸襟,
献爱与一天的明星,
任凭人生是幻是真,
地球存在或是消泯,
大空中永远有不昧的明星!”
这天的聚会,在北海公园琼华岛。天气晴朗,气候温和,一丝丝的流云随微风轻掠而过,让人神清气爽。樱草和几位女同学,还有外校的几位男同学,三三两两坐在见春亭内外,眼前就是著名的“燕京八景”之“琼岛春荫”,湖光山色正是一幅精美的天然山水画。大家一边朗诵着心爱的诗歌,一边观赏北海胜景,真是纵做神仙也不如了。
“您喜欢新月派的诗?”
樱草回过头来,见是一位陌生的男同学,穿青色学生装,梳着整齐的分头,戴一副圆框眼镜,皮肤白净,面颊清瘦,神情是樱草的同龄人不具备的成熟。看出樱草的疑惑神色,男同学连忙笑道:“我冒昧了,还没自我介绍呢,我是协和医学院的,我叫陈少湖。”
樱草笑了:“我叫林樱草,来自英华女中。”
“好名字。几次聚会都见您朗诵徐志摩先生的诗,是不是很喜欢新月派?”
樱草答:“我也不太懂得,只是喜欢而已。诗社里喜欢新诗的同学很多,不过我看他们的诗,与散文也差不多。像徐先生这样,又具清新意味,又有一定的格律美,就特别难得了。”
“您还喜欢哪位的诗?”
“闻一多,比如《红烛》:‘……红烛啊!你流一滴泪,灰一分心。灰心流泪你的果,创造光明你的因。红烛啊!莫问收获,但问耕耘……”
陈少湖连忙道:“对对,闻一多,我更喜欢《死水》,不比《红烛》唯美,却更加深刻,你觉得呢?‘这是一沟绝望的死水,清风吹不起半点漪沦。不如多扔些破铜烂铁,爽性泼你的剩菜残羹……”
琼华岛畔,碧波荡漾,鸟语花香。樱草对《死水》这种风格的诗句全无半点感应,但是能这样投入地聊着她喜欢的东西,多么的舒畅与开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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