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安织造的心情有点沉重。侍女送了一个托盘上来,他伸手揭了那红绸子去,上面摆着一对十分耀眼的黄金镯子,镶嵌着许多宝石,虽然富丽堂皇,却不显得俗气。一只足有五斤重。

他低声道:“这是你娘给你的……这是当年我送给她的聘礼,她心心念念地宝贝了二十多年,就想着送给自己的闺女儿。现在你收好了,你娘必定高兴。”

说着,他就拉过女儿的手,想给她戴上。可是女儿皓洁的手腕上,却有一道深刻的疤痕。他倒是愣了一愣,最终笑道:“还是睿儿先收着罢。小福还病着,戴这么重的东西,也累。”

安明儿呐呐地把手收了回来,不自在地垂下袖子遮住自己手上那道疤痕。

这是多么纯良的一个孩子。被伤害的人明明是她,却还是要自己遮住伤痕,只怕让伤她的人难过或是尴尬。

可,这孩子的命,怎么就这么苦呢?天生目盲,少年时期流离浪漫。回到了家里又总是战战兢兢,过得一点都不快活。嫁了人,对方是百里挑一的人才,对她也好得没话说。可,没有享几天福,又病倒了。

眼下就算活下来了,这场大劫能不能扛得住还是未知数。

安织造深吸了一口气,别开了脸。

安明儿的心里就莫名的一痛,不知道为什么,见不得父亲这个样子。她脚下一软,就跪了下去,却半句话也说不出来。

把众人唬了一跳,只当她是病还没好,摔倒了。离她最近的安织造忙伸手去扶,一扶,就愣住。

女儿灼热的眼泪滴落到他的手背上。他愣住,众人也愣住。

“小福。”

安明儿一直低着头,只管哭,也没有发出一丁点声音来,跪在自己的父亲面前。做父亲的有些生涩,到底是伸手捧住了她的脸。

过了一会儿,柳员外道:“好了,小福这是哭嫁呢。这事儿是睿儿委屈了你,我们都知道。等你娘回来,我们补给你一个大喜宴,保管叫每个江南人都羡慕。”

一句话把安织造的心又说得沉下去。柳员外说完,自己也噤了声。

安明儿倒是破涕为笑,轻声道:“小福不是要喜宴。对了,爹爹,娘什么时候回来。”

柳睿也纳闷地看着安织造和自己老爹,这悍妇怎么还没到,确实很稀奇。

安织造沉默了一会儿,道:“我都在这儿了,难道还不比你娘来吗?还是说你公公说对了,做女儿的就是娘的贴心小棉袄,就不管爹了?”

“……”安明儿又瞪圆了眼睛,似乎是想不到老爹会这么跟自己说话。

可是柳睿却看出了端倪。有点不对劲。

他忙上前把安明儿扶起来,笑道:“好了小福,又是哭又是跪的,也折腾了太久。我先扶你回去休息好不好?”

安明儿不疑有他,就被柳睿扶了起来,带了下去。她也没有看到,临出门的时候柳睿和安织造交换的那个眼神。

柳睿径自把安明儿扶回了屋子里,陪她休息了一会儿,然后便带着到园子里去,让侍女拿了书来给她看。正好是一本绣花的样书,她起了兴致。但是柳睿嫌绣花费神,不让她动手,只让人拿了屏风大样来给她画花样。

“先画着,打好样,等好了再绣。”他这么对她说。

安明儿隐隐觉得有些不对,只笑道:“我好了的。”

柳睿笑了笑,不说话。

她便专心研究手里的花样,亲自取了色盘来配色,自己倒也自得其乐。

柳睿陪了她一会儿,就说要到前厅去,有点事情要和两位长辈商量。她正在兴头上,也就没有把柳睿放在心上,只听到了他让她不要乱跑,等他回来一起吃午饭。

女孩子大抵是天生就对这种东西有兴趣,连一边的侍女也频频伸长了脖子看。女主子的性子好,她们也不怕,后来就开始七嘴八舌地开始讨论配色。那两个哑女也手舞足蹈的,安明儿就略停一停,含笑看着她们。

“你是说这种红色不好?还要淡一些?”

“唔……那便再调一调。珍珠,你去把笔洗一洗。不然干脆去多搬几个笔洗出来。”

“嗯,去少爷屋子里搬就好了,都搬出来,一个也不用给他留。”

一群女孩子都在笑。太阳正好,她们就窝在假山下面,水汽迎面,又遮了阳,倒是不热,而是让她觉得很舒服。

打的花样是一副百花争艳图,雍容富贵,也是个大件。刚研究配色,就很麻烦。但她现在病着,最不缺的就是时间。

“珍珠,你来看看,这丛牡丹是不是要小一些比较好?”

没有人回答她。

安明儿一愣,突然发现刚刚闹着要去拿水果和点心的人去了大半天,一直都没有回来。连刚刚唯一还呆在她身边的珍珠也不见了。

一回头,赫然看到一个人,正定定地盯着她手下这幅画瞧。她受了惊,一下子就要把架子打翻,结果被他伸手一拢。

“仔细点,画了一早上了,若是打翻了,你就该哭了。”

打翻了,就会正好掉进被摆了一地的笔洗里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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