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行站起身来,却并不肯直视她。目光掉转,落在那袭白衣上,只见翩然广袖上绣着一小朵一小朵的银线云纹图案。一瞬间花开花败,他发觉自己真的老了,怎么忽然就想不起来了呢——当年初见时,她穿的什么衣裳?依稀记得也是白色的宫装,但已经想不起具体的式样。心中镌刻下的,只是那张粉黛不施的素颜,还有……她鬓边簪着好大的一朵牡丹。他还记得,大概挫骨扬灰了都还会记得,抬头看见她时的那份惊艳。那样灵动而脱俗的眉眼,唇边弯着一丝浅笑,双颊飞红,生生压下了身后雍容华贵的万朵牡丹。

只此一眼,御园中的各色名花纷纷萎落,尽成枯颜。他眼里只剩下她的脸。天香国色都没有她那么娇艳。

回眸间光阴流转。

匆促的一别,再见,竟隔了近十年。

他沉默着,不知该说点什么。最终还是锦澜打破尴尬,“你带笛子了吗?”

风行抬起眼来,看见她脸上的期许之意,心底漾开一丝苦意。“没有。微臣已经很多年没……”他忽然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,隔了那么漫长的光阴,再面对时,无论说什么,一出口,都是错。这些年来,他只弹琴,泠泠的七弦之上,漫手奏出悲欢。笛子……那是沉沦在过往中的、少年时代曾经的挚爱,一声声清越渺入云烟,直抒胸臆的洒脱里是按捺不住的欢乐。

洒脱和欢乐,那些东西,已经离他很远很远了。

“我总记得那一曲《醉花阴》。”嫣然一笑,锦澜脸上飞起红晕来。那是她心底最美的一段回忆,这些年,无论苦涩还是艰难,每当回想起那一幕时,总会舒心展颜。

十五岁那年的春天,花园里芍药与牡丹竞相争艳,开得格外纷繁。皇祖母高兴,破例在海棠花会之外另开春宴,邀请了皇亲贵戚们来宫里赏花。她虽是公主,可自幼却像男孩儿一般随意,从来都无拘无束。那日却破例安静的坐在祖母身后,隔着随风轻摆的帷幔,倚着阑干看楼下来来往往的人……

宸浩在身后笑她:姐姐选驸马,简直比朕选妃都隆重。选秀,家世出身之外无非是看个德言容功,一张画像就将朕打发了,姐姐这儿,可是要亲自相中了才成……哎,老祖宗偏心呢,多疼你了。

借春宴为名,召各家的青年才俊入宫……祖母确是有意为她选婿。这是大家都心照不宣的事,偏他多嘴说了出来。毕竟还是待字闺中的少女,一时间恼了,转过头去打他。十三岁的帝君虽还是少年,却已经足足比姐姐高出一头,孩子气的跳着脚躲,一边跑一边笑:阿姐看上哪个,只管跟我明说,身家不那么煊赫也没关系,只要阿姐喜欢,朕加封他就是了……怎么样都会让阿姐如愿的!哎,人家可是为了你好。别、别打啊……

会心一笑。她搬回宫中之后,宸浩总还像以前那样对她,说孩子气的玩笑话,什么事情都由着她,二十几岁的人了,在臣子面前是那样威严,私下里却总拽着她撒娇……这让她常常有种错觉,觉得自己根本没有嫁过,觉得自己从没离开过皇宫,宸浩好像一直都没长大,他们还是像小时候那样亲密无间……

一切都没变。

可是一切又都变了。

十五岁时心无挂碍的单纯已经不复存在,她不再是当初那个笑靥如花的白锦澜,宸浩也不再是那个只会跟姐姐胡闹的孩子。时光在彼此身上磨砺出太多的城府和机心,那些沉重已经变成了烙印,枷锁,困得他们疲累不堪,却又无力挣开。每次宸浩像个孩子一样跟她说笑、逗她开心的时候,锦澜心里都会有一种淡淡的悲哀。聪慧如她,怎会看不出那种故意,包藏在肆无忌惮背后的小心翼翼,他很努力的制造着一种氛围,让她和他都以为,光阴从未改变过什么。

很多事,彼此,心照不宣。

好在,这一次,没有人会说破。

唯一没有被时光改变过的,是姐弟俩相濡以沫的依存。他心里最亲、最在意的人永远都是她,而能让她舍得豁出命去维护的,是他。跌宕的命运之中,唯有信任和亲情,历久弥坚。

这就够了。

目光掉回到沐风行身上,锦澜惊觉,不知不觉中,自己竟跟他走到了花径尽头的凉亭中。亭边花草萎黄,叶子都已开始凋落,只有几树枫红仍在秋风中伸展着。

……是,命吗?

怎么竟走到这里来了。

冥冥中似有无形的指引,她本是要回明霞殿午睡的,半途却起了兴致要来园子里逛逛。无意中走到这个方向,不期然的遇见他……然后竟又走回这个凉亭。

沐风行也很意外。锦澜沉默不语,他只好跟在她身后,等回过神来,才发现是在这里。

御花园最边缘的角落,亭子背后便是莽莽苍苍的密林。嶙峋的山石堆在一侧,他记得,那年他就是坐在那里……

春天的时候,这里其实是很美的。

那天他有些不乐。父亲让他入宫,当众一展才学。叮嘱说一定要谨言慎行,此去赴宴,无论是仕途还是别的,都会大有好处……他明白爹话里的意思,可他不喜欢。相比跟一群高门子弟斗诗比酒,他更乐于将自己放逐到没人的地方当一只闲云野鹤。

所以,酒酣耳热之际,他躲了。

悄悄遁到御花园里寻了个没人的地方——爹在殿上陪着帝君和太皇太后,一时顾不到他。万一回头问起了,也只说醉了就好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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