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2节(1/2)


不知这算不算冤家路窄?披星戴月翻山越岭,竟在这里面面相觑!啧,多巧!!尚且不知道何去何从,身前身後的两个人,偏偏在这时候一起出现!这般默契,逼得我走投无路!

柳三忽而一笑,了然也似地:“我在城西明砀山等你。”他甚至不问我去不去,转身就走,在熙熙攘攘的路上,我遍寻不见那黛色背影。

“走吧,长留。”

他转身走在前面,行了两步,迟疑地一回头。确定我跟在身後,他喟然,安慰似的悄悄叹了口气,这才继续往前走。只是一回头,便已经把两个人心照不宣的真相昭示天下了。曾经有他的地方一定有我,有我的地方就一定有他,如影随形、亦步亦趋,今天他却要回头来确定我在、或不在……

路边有妇人抱著孩子倚门闲话,岁余的小儿津津有味地吮著手指头,唾液顺著嘴角流下来,缓慢地蜿蜒成一条闪著光的线滴落在母亲的胳膊上。小儿诡异地笑出声。女人不耐烦地把孩子换到另一只手,理也不理s-hi了一块的衣袖,不停口地说著。让她这样投入,想来应该是生活中的大事,但我听不懂方言,无端地只是被惹得心烦。货郎的叫卖声,被胭脂水粉引诱而至的少女,面摊传来的味道和热气,又到了上灯时分,时不时听见细细的丝竹声。

恍恍惚惚走了一路,到某一处河边,总算安静下来。

我们沿著河岸往上游走。

他停下来,眼睛瞬也不瞬地看著河水中流──一点淡橙色的流光漂在水上,随著河面浅浅起伏,等移近了,才知道原来是一盏不合时的河灯。不知道是什麽人作了来放在河里的。才三月,不是它的季节,主人这样肯用心思,是思念游人还是怀悼故交?

重华动也不动地看著它流近又即将流远,微微笑著:“真美。”

我也笑──难得他喜欢。

走上一步,干干脆脆跃入河中,重华的惊呼被刹那间充塞四周的水阻断,冰凉凉的水流从头顶经过,再冒出水面时那盏河灯就在不远处。我游过去,怕被水弄熄了火,用一只手小心翼翼地高高托起来。

重华俯身拉我上岸。我把河灯轻轻地置在他伸出的手掌上。

“给你。”

上好的蜀锦,顺著劈成叶脉粗细的竹片绷成一朵白莲,中间一只蜡烛,火光忽长忽短不停摇曳。提著字的薛涛签系在边上,沾了水,墨都晕开了,再看不清字,是面目全非的前尘。

重华猛的低了头。

那好容易才护得周全的一点火被他的眼泪一浇轻易的窒息了。四下里安安静静,他压抑了的哭泣几乎能传到千里之外。那断断续续的声音如潜伏在这河底不甘心毙命的水鬼在拉扯我,让我顿感迷乱。这一刻,他在岸上,我在水里,但,情海沈浮红尘变幻,我和他谁又能逃脱?──……

“回去吧。”

我一边拧衣服,一边答他:“不。”

重华眯著眼看我,笑得牵强而惆怅:“要是可以把你锁起来就好了……”

“是啊,”我笑著抬头:“可是你也知道,那我一定还会再逃一次的。”

“是啊……”他的声音似笑似叹,侧了头,我看不清他的脸──“废後的邸报明天应该就到扬州了。”

“废後?!”我呆呆地反问了一句,“为什麽?”

“‘妒而无子’,这四个字就已经够了。”

一股冰凉的冷意从脚底涌上来,我挣扎著开口:“你要她以後怎麽办?她才十八岁……”

重华侧著头看我,许久,他伸手覆上我的脸:“那你呢?长留?你才廿一,你又要怎麽办?我只是要你知道,我只是要所有人都知道,我的天下,可以不要皇後,却不能没有长留!”

──刹那间,几乎忍不住眼泪……我只是拼命呼吸著那属於重华的味道,那弥漫的佛手香,那勾勒了嵌春殿海市蜃楼的空气……

然後拼命忍耐所有的言语和眼泪。

月白的时候,几个侍卫牵著马来接重华。他给我一面金牌,上面刻著“如朕亲临”四个字,说:“你孤身在外,总有用得到的时候。”

“最好是永远也用不到。”

重华笑起来:“用不到才好!我只是担心你万一有事……”顿了顿,又加一句:“等你回来,有我在,那才真的用不到了。”

我别开头不看他。他了然似地叹口气,走向来接他的人。回去?我自然是不会回去的了,而他却总是要回去的。如此也好。世事浮云过太虚,说什麽清山不改、绿水长流,一朝分道扬镳,便是变乱丛生,能不能再见全看天意。我转身大步离去。

“长留!”

我回过头,重华远远坐在马上,见我回头,他凄凉一笑,像是自语,又像是喃喃发问:“长留……长留……我为你取名长留,为什麽你却不能长留?”

谢长留(五1)

万统十一年,北夷南犯。

十万大军驻守在玉门关外,依然挡不住敌军来势汹汹的南下。不必看官道上络绎不绝的八百里加急文书,蜂拥南下的边民已经把越来越紧急的军情散播得淋漓尽致。一路北行,随处可见衣衫褴褛的男男女女,萎顿不堪地坐卧道旁。不带感情、苍老的浑浊目光和无数竭力伸长的小手一次次地包围了我,不断让我心惊。

我把所有的银两和干粮都散给了围上来的灾民,竭尽全力,但,帮得了十个、百个,怎麽帮得了千个、万个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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