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节(1/2)


一年三百六十日于他,的确转瞬即逝。

陈微尘看着他,眉梢眼角有淡淡温柔的笑意,一陇杏花烟雨,晴川历历,芳草萋萋。

叶九琊眼前浮现出仙道诸人身影来。

一帝三君十四候,各门各派各族,不下千人。

其中能够逆转轮回重天改命再世为人者,不过两三人。

能有气度胸襟以星河倾泻日月倒转为誓者,亦不过两三人。

却无一人能有这样的笑意。

这样的人,是修不得仙的。

仙道容不得这样的多情。

窗外月华淡淡,深夜万籁俱寂。

明朝日升,又是一片荒烟烽火凄凉地。

披上细绸精绣的袍,执起丝绢描金的扇,又是红尘锦绣里走出来的fēng_liú公子。

温回拿犀角梳子梳着那流水一样的青丝,忽地被晃了眼,小心从中拣出一根来:“公子,白了。”

公子摇着扇,漫不经心地笑:“一夕秋风白发生——它亦知我短命,极好,极妥帖。”

那扇仍是他从家里走时拿的扇,正面是盛世山河,背面题了凄哀的赋。

温回跟自家公子上学堂,识得字。

他先是看了看四周,屋里谢琅捧着经书,摸着猫,叶九琊在窗边,看着漫天烟霞,秋日风飒飒,凉得很。

小厮隐约惴惴不安,偷眼瞄着扇上的赋。

秋风萧萧愁杀人,出亦愁,入亦愁。

座中何人,谁不怀忧。

使我白头。

那边房里教书已经开始,书生的声音远远传来,说的是“三年不为礼,礼必坏,三年不为乐,乐必崩”“子生三年然后免于父母之怀,夫三年之丧天下之通丧也”云云。

孩子也不知听没听懂,无一人出声,只书生在自己说着。

小厮心里忽然生出一股彻骨哀凉,握着那雪白发丝,要落下泪来。

圣贤道理,他不懂得,只听见那“三年”“坏”“崩”“丧”,觉得心如针扎。

我家的公子——多好的公子,今年十九,明年二十,后年不知。

“公子,”他小心问,“拔不拔?”

“不必了,拔时还要疼一下,不好。”公子似乎没怎么在意。

辞了书生,便再上路。

临走时陈微尘送了书生一枚佩玉,殷红殷红,像是鲜血凝成。

小娘子在窗棂间悄悄看,笑着抹了抹眼泪,继续洗手作羹汤。

“叶九琊,那小娘子愿意用余生短命久病换自家夫君的顺遂,”马车上,陈微尘忽地问,“你踏遍十四洲,寻这几样关气运的宝物,又是为了什么?”

叶九琊答:“受人所托。”

“我不信,你这人无情得很,谁能托你行这种违逆天道因果的大事?”

“我亦有恩要报。”

“何恩?”

“一剑之恩。”

叶九琊淡淡看向陈微尘,似是要观他反应。

陈微尘却没什么特别的动作,只是眼底泛出些许讥讽的意味来:“……哈。”

谢琅正望着窗外,忽地道:“前面有兵马。”

果然一队黑甲骑兵正从远方来,马蹄沓沓,很是威风,为首打着大大的黄旗,写了个燕字。

“燕党乱匪,”人间事还是陈微尘最为清楚,“向着咱们来时方向去的,村子怕是要被劫掠一番了,也不知能不能保全。”

温回存了些担忧,往回看:“那庄先生……”

谢琅把他按回来:“这就不是我们能管得的事情了。”

陈微尘拿扇柄敲了敲他的头:“临走我给了一样好东西,现下他气运正盛,不知会生出什么样的因果来。”

谢琅结了符咒,使出仙家障眼的法术,骑兵像是没看见他们似的,径直去了。

于是一路无话,中途有人家则借宿,荒野则星夜奔驰,三天后到了中洲旧都——所谓“锦绣鬼城”是也。

锦绣城里万鬼哭,锦绣城外白骨枯。

南朝原不是南朝,是正统中洲皇朝,定鼎以来,极繁极盛,都城中金铺银户,珠玉泼天,衣则绸缎饰绫罗,食则水陆罗八珍。奈何百余年后逐渐衰落,运终数尽不可挽回。兵祸起,强敌铁骑南下,踏破城门,屠尽人家,掠尽金银,一把火烧透半边富贵不夜天。

正所谓“内库烧为锦绣灰,天街踏尽公卿骨”。

后来,城中被屠之人尽数化身怨魂厉鬼,夜夜嚎哭,凶煞冲天无人敢入,高僧老道皆无法超度,锦绣城池变作锦绣鬼城。

他们到时恰是黄昏,西边一线血色触目惊心,暮霭掩映幽诡城门,纵使ròu_tǐ凡胎开不得天眼,也能觉出沉沉黑气来。

谢琅怀中黑猫嗷地一声叫出来,凄凄厉厉。

年轻道士便柔声哄着它:“清圆,大哥在这,不怕,不怕。”

陈微尘疑了很久,终于问出来:“你俩果真是同胞兄妹?”

谢琅瞪了他一眼。

“家里从小把我送到山上道观拜师修道,”他道:“有次下山探望,家人尽数在兵祸里死绝,只剩一只没断奶的小黑猫,抱了她回山,从此就是我妹子。”

温回瞪了自家公子一眼,谴责他问起了人家的伤心事。

“无妨,”谢琅安抚着名为谢清圆的黑猫,淡淡道,“算不得伤心事,早就超脱了——不然也到不了一重天境界。”

再近些,忽然见城门口站着个大红衣服的姑娘,头发黑极了,身形纤细,乍一看像厉鬼。再看,神态正常,是活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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