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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1章 无名戏弟
混堂是夜家仆役澡浴的地方。往西走,紧挨着长安街,是前朝府军前卫所在之处。
堂中浴池由白石砌成。大大小小几间房。无敌掇了木盆,跟在无名身后,进了一间上房。
房内两格浴水,一扇糊着冷布的木窗。那冷布宣纸似地,任由黄昏的光,正将竹影泼成画。
窗前翘头香几熏着沉水香。青烟篆字,斜漫过一壶花茶和糕团小点。旁边的红泥火炉,则煮着榆木刨花水,水朵咕哝地吐。拆开发簪,蘸了这刨花水来梳头,便是千丝万缕,乌亮如瀑。
此间主人家得了道,叱咤风云,竟连仆役也升了天,如此地会享受。
无敌暗暗羡慕,他也想要波澜壮阔地活,干大事住豪宅,鲜衣怒马,得一生所爱。而非做家犬,蜉蝣般朝生暮死,但总有人逼他。八岁那年是官兵,八岁之后是庄家。
心事不露痕迹,且将领来的牌子,挂住壁上竹筒机括。少顷,下方的暗渠涌出温水。
“大哥,你当真要澡浴?”他拈了个糕团,塞嘴里,腮帮鼓动,囔囔地问。
再转过头,无名已拆开衣带,连贴身夜行劲装也宽了,正慢慢把收纳九针的革袋放在凳上。
无名身量高,骨架纤细,看似弱不胜衣,脱了不登样的麻褐,却现了习武的底子。长年累月使暗器,身板单薄而神脆,腰腹生得精窄,雪白肌理,纵出锋刃般的纹,向下收……
亵裤还未褪,已成了一幅春画,衬得斗室失色,偏又恹恹地自持,近乎妖。
无敌看惯了,只觉熟得生厌,又有些烦躁不忿。即便是同门中,贼老天也不公。
无名天纵的资质,随便练练,就五劫皆通。他承死劫衣钵,十八般武艺,样样要练,冬练三九,夏练三伏。练得肌肉虬结,只是个,用无颜的话来说,贴门上辟邪的货色。
也罢,辟邪,正好收了这妖。喷出糕团渣子:“大哥你又穿我的亵裤!”
无名垂目一看,亵裤上是绣着“无敌”二字。龙飞凤舞,针脚细密,好一手女工。
无敌一把拽住他的裤腰,扒开亵裤,人赃俱获:“大哥你就算不识字,也理应知道,我习惯搁在右侧,这一侧,多缝了一块料子!你习惯搁在左侧,穿我的亵裤,不嫌憋闷得慌?”
“不嫌。”无名被迫露着家伙,一板一眼地答了,要下水。
无敌又拉住:“忘八端,你要喝你的臭脚水不成?濯足!”
强行按无名坐好,打来一盆水,将那双脚浸进去。
无名这才有一丝反应,赤身撑膝而坐,好似历尽千帆的大老爷,看着无事献殷勤的小丫鬟。
居高临下,一动不动,目光冷飕飕地,在他的脸上扫。
无敌抓来澡豆,揉捏无名的脚,换了一副推心置腹的嘴脸:“大哥,我知道,你是久病缠身,死亡无日,不肯好好活。活得太舒坦,就舍不得死了。不过,五劫谁不是死亡无日?正因短命,哪怕剩一日,也要当一世认真过。澡要浴,饭要吃,亵裤要勤换洗。人活一口气,要争!”说着捏着,指节一曲,往无名足下的涌泉穴运劲。
击打涌泉穴,是要伤肾经的。无名不容他作怪,后发先至,一手罩住他的脑勺:“真是,神是你,鬼也是你。”只消一用力,在他脑上一拍,顷刻命归阴,拆招于无形。
他撒手,翻脸扭头:“好心当作驴肝肺!”只当无名随意摸了摸他的脑袋。
无名懒得再搭理他,没精打采地没入水中,仰头枕着池边,兀自闭目入定。
无敌哗地一声,纵入另一格浴水中,故意溅无名一脸水花。
浴水起伏摇荡,无名不睁眼,睫毛也不颤,任凭水珠淌着。于风波之中,贪一刻清静。
“大哥,你在想什么?”无敌耐不住寂寞,扒着白石砌成的池沿,又伸手拨无名濡湿的发。
无名不动真气地传音:“我在想——倘若,有一日,你胜了我,你会做什么?”
“倘若能胜了你,不对,倘若我手下不留情,那你是死是活,就全凭我高兴。不过,我也不是忘恩负义之辈,将你扔出庄家,也算是仁至义尽了。我要攒些银子,娶个娴静温柔的媳妇,快活一阵,等我死了,就让她带着银子改嫁。如此,才不枉来人世走一遭!”
无名嘴角微翘,似哂了一声,水纹自胸膛荡开:“恐怕没有那一日。”
无敌听得一阵气闷,没有那一日,是没有得胜的一日,还是没有成家的一日?
“大哥,说实在的,你就没想过女人?女人多好,那么白,那么软,好上一两年,就能抱上小子,就算你死了,香火也还在延续。女人……”他浮想联翩,唏嘘,余光瞥见无名,那玉似的脸庞,态疏意远,映着清寂的水光。只怕人在此,心不在此,压根没听见他拉呱什么。索性越过池沿,与无名挤在一格水里,欺身贴近,不乏恶意地揣度,“莫非,大哥你是想男人?”
无名终于睁开眼,冷不丁地传音:“夜烟岚应该走了。”
无敌愣了愣,猛地醒悟——怪道无名破天荒,带自己来澡浴。
之前那些伺候少主的仆役,定是夜家千金派的,因此才不讲礼数地撵开他俩。毕竟,他俩曾在市井为难她。而她派仆役伺候少主更衣沐浴,无非是对少主心存好感,要设宴私会。
无名定是一眼看出了端倪,才借口沐浴,留少主和夜家千金相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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