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历任国君,做了天底下头一等好事之时,旁人假惺惺的夸两句“圣上英明”也就罢了,但若是做了亡国君,便是天下人人喊打的老鼠,任是街边哪个嚼嘴皮子的说书老头,也敢戳过街老鼠的脊梁骨。

小皇帝争强好胜,最受不了屈居人下,便把此话牢记在心,断不肯把刘氏江山断送在自己手里。可是到了现在,他望着满满一宫的森白雪景,突然生出一个大逆不道的想法来:谁说这江山就该他姓刘的坐了?

是旁人没本事坐?若非程楠也是个好面子的主、一心要找个正正当当的理由来封住全天下人的嘴,恐怕早就把自己踹出朝都城了;再者若不是小襄王与太后有染,恐怕也早就不客气的摆出自己“皇族正统”的身份,硬逼他刘璞退位了。

江山有人可坐,却偏偏坐上来的是他刘璞。难道他刘璞当皇帝就要比这二位当的好?

不见得。

年纪越大,刘璞越明白一件事:自己把自己当回事儿,别人可不一定这么以为。他不觉得自己就真比程楠、小襄王强多少,无论阅历、还是胆识。他也开始慢慢觉得,如果哪一日他真的亡了国,街头巷尾可能会流出各种传言,但时过境迁,人们很快就会忘掉他,再也不会提起他。

像是茫茫雪地覆盖一切,亦如雪消冰散、一丝痕迹也不留。

世人忘记他,或许比他额头上的那块儿疤痕消失的更彻底、消失的更快。他如此吃力挣扎,还不如快些颓然放手,如此苦苦支撑,又是何必呢?

刘璞一时陷入无可描述的迷茫之中,纷乱扰杂的心绪猛地涌上心头,几近悲恸。他再望一眼铺荡开来的无尽雪卷,强按下胸膛中不合时宜浮起的七个葫芦、八个瓢,掉头进了长乐宫暖阁。

暖阁中只有一间大书房,左侧一般是穆棠磨墨习字的地方,再往前的窗扇边上,就是刘璞偶或看看书、问问政事之所。暖阁两边各有一张十二角琉璃瓦亭,曲折环绕,则是小琴师苏隽最爱去的。

这几日,苏隽与宫中各位渐渐熟稔,偶或还教穆棠说说话,不然就是一个人坐在亭子里钻研晦涩的乐谱。亭子四面漏风,冬日里不知是有多冷,但小琴师就是不肯进暖阁里去,宁肯在外边冻肿了手脚。

这是在怕自己?

刘璞微微哂笑。

他缓行至窗边,按照以往的老规矩,把两扇窗向外推开,纳入屋外冰凉彻骨的冷气来。可刘璞扶着窗棂习惯性的环视一圈,却发现没有苏隽的身影。

这么大个人,不可能平白丢了。

但不知为何,皇帝心中有些山雨欲来的忐忑。他再走向另一边,推开窗扇,依然没寻得苏隽的影子。

若不是自己老糊涂了,那他明明是记得的:他曾经警告过苏隽,绝对不能走出他的视野之外,没他的准许,也绝对不能走出长乐宫一步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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